我怕怕媽媽生氣

女兒一歲十一個月時,在我的筆電上「肆虐」(雙手油油,亂按鍵﹝開機鍵﹞,將螢幕打開又關上打開又關上)。我心裡緊張,憋著吼聲輕輕地說:「不要這樣對待我的電腦。」
From:做情緒的小主人

女兒安靜了兩下,然後,慢慢地,口吐出她從沒說過的字句,她看著我,很緩慢地:「媽媽,我怕怕你說這樣的話。」我立刻聽懂了,只是因為詫異而愣在那裡,女兒又說了一次:「媽媽,我怕怕你說這樣的話。」接著,她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或是複習,她又說了一次:「我怕怕你說這樣的話。」
於是我跟她確認:「你是說,你怕怕我說『不要這樣對待我的電腦』那句話嗎?」她點點頭。於是我回憶起,這兩天我這樣對她說話的片刻,再次與她確認:還有,我昨天說:『不要這樣玩水!』是嗎?」
女兒點點頭。然後萬分輕鬆地依偎在我懷裡。
「了不起!」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我心裡由衷地讚嘆,於是抱著她去找展,跟他描述整件事的過程。接著我直接幫女兒脫衣服,洗澡。女兒開始跟我說:「我怕怕你生氣!」
這是她第一次使用生氣這個詞,原來是我讓她明白了什麼是生氣!心裡覺得很高興,女兒能這麼明晰表達出她的害怕,還有理解我的情緒。於是我問:「除了媽媽會生氣,還有誰會生氣?爸爸會嗎?」她說:「不會。」(遠方的展爸像中獎一樣,露出高興的神情。)
我繼續問:「阿嬤呢?」女兒說:「不會。」接著她說:「阿樹會。」然後轉了頭又想想:「爸爸也會。」(說也的時候,特別停頓一下。)
我問:「只有阿嬤不會,是嗎?」旦旦想了想:「對,阿嬤不會。」
我問:「那你怕怕媽媽生氣,媽媽生氣的時候你怎麼照顧自己?」
旦旦沒回答。我又補充:「你會哭哭,還是會安靜不說話?還是去找阿嬤?」旦說:「找阿嬤。」
我說:「那現在呢?你怕怕媽媽嗎?」正在幫她洗澡的我問她。
她仰頭大笑說:「不~會,千昕喜歡媽媽。」我認真說:「媽媽會管你,阿嬤不會管你,旦旦有時候需要被管,但是媽媽以後知道,管你的時候可以不用那樣說話。媽媽會跟你慢慢說,好不好?」
女兒真是我的修行,這陣子的我超好的,有耐心、溫和,而快樂。連家裡亂或家事堆得多,我都依舊愉快輕鬆,展爸說:「你快要修成正果了。」被誇獎後考驗來了,兩天內我跟女兒撞上四次。
第一回:週一中午。
在旋轉壽司,結帳完,旦要求吃果凍,我跟她說:「這裡果凍貴,等一下媽媽買布丁給你吃。」她不依,用一種索求的哭法,一下子我覺得煩躁,偷偷在她耳邊說:「旦旦,媽媽不喜歡你這種哭的方式。」女兒立刻安靜,窩在我懷裡,然後靜默不語。
等我們過了馬路到公園,已經五分鐘了,她還不說話。我和展分享這過程,我們一起看她,她睜大眼睛安靜地不語。展說:「她進入trance狀態。」(只輕微的解離與催眠)我說:「她只是,還在害怕裡。」於是我問:「旦旦,你是不是害怕媽媽不喜歡你?」我跟她保證:「旦旦,媽媽愛你,媽媽只是不喜歡你剛剛的哭哭。」展在一旁照顧我,他在我耳邊咬耳朵:「無論如何,你永遠是她的媽。」
後來旦旦恢復了,她活動起來,卻一直黏在我懷裡,吃完布丁,樹上學以後,她就窩在我懷裡睡著了。到了阿嬤家,我還抱她很久,當我一放手,放她到床上,她就醒了,睜著明亮的眼睛,看見阿嬤已經躺在她身邊,她安靜地,聽見我離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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