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想就事論事。那樣只會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孫嘉淦受到鼓勵,臉色漲得通紅,侃侃言道:「正為主上威重望高,已收天下之心,臣要提醒陛下三習一弊。」
「耳習於所聞,則喜諛而惡直。主上出一言而盈庭稱頌,發一令而四海謳歌,臣民們確是出自本心,但您耳朵裡整日裝的都是這些頌聖的話,也就聽習慣了。只要不是稱頌,就會看作是拂逆,看作是木訥,就會覺得是笨。這樣久了,頌揚得不得體的,也就覺得是不恭了。」
From:乾隆皇帝-二月河著
「目習於所見,則喜柔而惡剛。主上您每天見的,都是趨跪叩首,謅笑媚迎。您登極以來惴惴小心,極少錯誤。您越聰明,下面越覺得自己笨,您越能幹下面就越服您,這原也是好事。但時日久了,只要不媚您,就會覺得是觸犯您了。」
「天下事,見得多了便覺得不足為奇,辦得多了便都覺得是老生常談。問人,聽不到自己的短處;反躬自省,又尋不到過失。要作的事自信都是對的;發的令,自信它必然通行無滯。時日一久,心習於所是,則喜從而惡違。」
乾隆透了一口氣,顯然,他沒有想到孫嘉淦並沒有就事論事地講說偽奏摺中的那些事,也似乎並不急於弄清造作偽奏摺的人。這樣奏諫既不傷自尊,又切中要 害。乾隆不禁暗思:「不愧名臣,一步步鋪陳,看似平淡,其實咄咄逼人。」想著,笑道:「當年你諫先帝三事,朕沒有親見,也是這麼從容麼,這說的是『三 習』,那麼『一弊』呢?朕洗耳恭聽。」
「不敢。」孫嘉淦正容說道,「當年諫先帝,是直指政務失當,冒死上言,自然是諤諤而言。主上現在並無大政失誤,臣不過以一得之慮,防患於未然 罷了。自然是侃侃而言——有了這『三習』,自然就生一弊,喜小人而厭君子。臣親眼見皇上摒棄內侍干政,凡舉制度皆是聖人之道仁君之心。原覺得這些話多餘。 但臣已經老了,皇上春秋鼎盛,有萬里前程,心裡有這些話不說也就是事君不誠。近君子而遠小人,這道理就是三四等的皇帝也都懂。哪個皇帝不以為自己用的是君子,而不是小人呢?」
乾隆怔怔望著孫嘉淦,嘆道:「何嘗不是這樣!朕最怕誤用小人,冤了君子。但小人和君子也太難分辨了。」
「皇上此心上通於天,是社稷之福。」孫嘉淦不緊不慢說道,「『德』為君子獨有;『才』君子小人共有;而且小人之才常常勝於君子。語言奏對,君子訥直,小人謅諛,這就和『耳習』相應;奔走周旋,君子拙笨而小人伶俐,這又合了『目習』;課考勞績,君子常常孤行其意,又恥於言功;小人巧於迎合、工於顯勤,這和『心習』又相投了。時日長了,黑白可以變色,東西可以易位。所以《大學》裡講『見賢而不能舉,見不賢而不能退』,真真的不容易!由此看來,治亂之機,決定於君子、小人的進退;進退,又掌握於人主的心意。人主不期望人敬,而自敬,於無過錯時謹守,不敢自以為是。時時事事守著這自敬而不敢自是之心, 王道治化哪有不昌盛的呢?」
[乾隆皇帝]三習一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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