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賴筱凡/今週刊805期/2012.5.23】
曾經中輟、叛逆、不知為何而活;如今,他在西拉斯維加斯的小學校裡,找到自我。曾經坐擁八座網球大滿貫賽男子單打冠軍獎盃,卻說這從來不是他想要的;如今,他忍著脊椎傷害的痛,也要來台灣打球,就為幫他所創辦的學校募款。他是一代球王—— 安卓.阿格西。
一個轉角,車子駛入「The Strip」大道,名牌專賣店路易威登(LV)、古馳(Gucci)、卡地亞(Cartier)一字排開,米高梅、永利、凱薩宮、威尼斯人等賭場高聳爭豔,加長型的禮車穿梭來去,縮小版的自由女神、金字塔、巴黎鐵塔搶著映入眼簾。這是人們熟知的拉斯維加斯。
但再往西十五分鐘車程,豪華酒店被散布在黃土中的一棟棟低矮平房取代,大型購物商場換成了街角的小型便利商店,走在路上的不再是穿著夏威夷衫、名牌洋裝的觀光客,而是一張張憂愁生活費來源的臉孔。這是世人陌生的另一面。
在一棟玻璃帷幕辦公樓外,我們停了下來。推門進入,牆上掛著一張黑白照片,主角是一位被學生簇擁著的光頭男子,他是九○年代叱吒全球網壇的球王安卓.阿格西(Andre Agassi)。
二十五歲的球王 沒有欣喜,反以乖張行徑抗議
坐在阿格西預備學校(Andre Agassi Prep Academy)體育館的廊道上,阿格西正透過玻璃落地窗看著籃球場上,廝殺得不可開交的學生們。陽光趁機爬滿了他的半張臉,他不以為意,享受地看著學生們的活潑,「現在剛好是中午休息時間,所以比較吵鬧,不然平常學校是很安靜的。」擔心我們誤會,阿格西悉心地解釋著。
選在飛抵台灣進行表演賽的前兩周,就在西拉斯維加斯,阿格西接受《今周刊》專訪。卸下一代球王的光環,即使走起路來略顯蹣跚,但在這座他一手創建的國度裡,阿格西笑容燦爛,「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夢想。」他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地說。
阿格西三歲開始打網球,二十五歲坐上世界球王寶座,曾拿下八座大滿貫賽(世界網球四大公開賽,一年一度)男子單打冠軍,也是全球第一位職業金滿貫(大滿貫加上奧運金牌)男單球員,累積生涯職業獎金逾三千萬美元,身價超過上億美元。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阿格西竟對我們說:「網球並不是我的夢想。」
「那是我父親的(夢想),不是我的。」彷彿有些悵然若失,他將眼神移向遠方,「直到我開始做阿格西慈善基金會,及後來的阿格西預備學校(Agassi Prep School),我才有了繼續打網球的理由。」
確實,阿格西前半生都在尋求自我認同。他的父親由伊朗移民到美國拉斯維加斯,在知名賭場米高梅擔任領班;當父親發現阿格西的網球天分異於常人時,就替阿格西訂下世界第一的目標,原因無他,是為了錢。所以,阿格西自七歲起就每天打兩千五百顆球,直到綠色球場全被黃色小球淹沒。
「除了網球之外,我一無所知。」年輕時的他總是迷惘,不知道為何當同齡孩子玩樂時,自己只能打球;不明白父親為何要將年僅十四歲的他,送往千里外的佛羅里達州網球寄宿學校。他叛逆、放蕩、打耳洞戴耳環,想盡辦法希望被退學。
終於,他成了中輟生,並在十六歲轉為職業選手。但當阿格西拿下世界第一,坐擁全球目光時,他很不快樂,「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想不想打網球!」他以乖張行徑和怪異造形表達抗議,卻招致媒體毒舌批評,讓他更生氣。
在經歷過九○年代前期的輝煌後,一九九七年,阿格西因與女星布魯克.雪德絲的婚姻不順及手腳受傷,世界排名下滑到第一四一名;但是,在眾人嘲諷中,兩年後他又重登第一,戲劇性的起落為他的球王光環更添傳奇。
三十六歲高掛球拍 沒有落寞,而是準備做更多事
二○○六年,阿格西在美國網球公開賽第三輪對上世界排名一一二的德國選手貝克,兩人纏鬥四盤,阿格西最後仍因背傷體力不支敗下陣來,走上他職網生涯的終點。球王的最後一役竟以敗戰收場,令球迷惋惜。
「其實,感覺並不難受。」面對並非完美的句點,阿格西很坦然:「退休的那一刻,我比任何人都高興。」他輕鬆地說,「我只覺得解脫了,想到還有好多事等著我去做。」
在阿格西身旁,他的妻子,同樣曾為職業網球選手的史蒂芬妮.葛拉芙(Stefanie Graf),聳了聳肩,微笑補充,「可能對很多人而言,這是一個困難的過程,但對我不是,我想對安卓應該也不是;我們很清楚,不需要再花大量時間練球後,我們可以做更多事。」
「現在,我每天送完兩個孩子上學後,就到基金會裡工作,更多時候,我都在忙預備學校的事。」阿格西所謂的工作,是想辦法替學校籌募到更多錢。
阿格西在○一年決定為內華達州的弱勢學生設立一所可免費就讀的學校。在這座沙漠城市,人們依賴賭場為生,那些用金錢堆砌出來的美景,跟海市蜃樓一樣虛浮。這裡的高中畢業率只有五六.三%,對比全美平均的七五.五%,在各州中敬陪末座。
在拉斯維加斯土生土長的阿格西,很了解孩子們的困境。「如果,你想要改變一個孩子的一生,就得讓他受教育,讓他讀大學,讓他有權利實現自己的夢想。」
問他是因中輟而更懂得讀書的重要嗎?「與其說是一種補償,倒不如說是一種激發。」阿格西笑著說,「為了網球,我犧牲了一切;但這些孩子不同,家庭收入不該成為他們就學的絆腳石,他們應該要上大學的。」兒時的阿格西,曾對英詩文學有興趣,但他只讀到八年級(相當於國中二年級)。
阿格西預備學校,顧名思義,是一所為上大學做準備的學校。「我們有一○五四名學生,光是維持學校運作,每年要花一千萬美元,今年還有兩百名學生等著進來。」阿格西慈善基金會的合作與溝通顧問阿吉拉爾(Francisco Aguilar)說,阿格西預備學校是一所公辦民營的特許學校(charter school),六○%的資金來自州政府,其餘四○%資金得自行籌措。
因此,所有能募款的活動,阿格西與葛拉芙都盡力參與,「這對我來說,其實不太容易,過去打球時,我不需要低聲下氣;如今,卻必須到處求人。」葛拉芙說,「直到念頭一轉,這不是為了我,這是為了孩子們,心裡才舒坦些。」
對於教學內容,阿格西與葛拉芙從未過問,「很簡單,我們是運動家,老師們才是教育家。」
阿格西只要求兩件事:一是穿制服,二是學尊重。
看著學生一律著酒紅色制服,一位遠從紐約到拉斯維加斯工作的飯店租車司機,不禁嘖嘖稱奇,「十年前看到學生穿制服,稀鬆平常;但現在穿制服,真的真的很奇怪。」之所以要求學生穿制服,有個來自阿格西自身的小故事。
那是阿格西被送到網球寄宿學校後,第一次回家過耶誕節。他握著僅有的九十六美元,在買新衣服與買女朋友禮物之間,猶豫不決。「寄宿學校裡,多數人注重打扮;可是我沒辦法,我再怎麼替換都是那三條牛仔褲、五件T恤、兩雙網球鞋,與一件毛衣。」阿格西笑著說。
即使如此,阿格西還是把錢拿去買了送女友的禮物,只是錢花下去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隔日,阿格西的哥哥把打牌贏來的錢,大方地分給他一半,讓他買衣服。迄今,阿格西對此事記憶猶新,「我不要孩子們之間有比較。」
再來,隨機到任何一個班級,即使是幼稚園的孩子,都能對「尊重」兩字的定義倒背如流。
「因為我年輕時一點都不尊重人。」血氣方剛的阿格西離經叛道,頂著龐克頭與老師作對,喝酒、抽大麻,但他現在說:「你必須尊重別人,別人才會尊重你。」
四十二歲的阿格西 沒有絢爛,卻終於認清自己
對比許多運動明星退休後頓失重心、鬱鬱寡歡,阿格西卻活得興高采烈,「我學習到的,永遠比我教他們(孩子)的多。」
阿格西從不告訴他的孩子,該有什麼夢想,「我不願意像我父親一般,更不願意我的孩子有像我一樣的童年;我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地為他們提供各種選擇。」
在阿格西預備學校裡有籃球、足球校隊,就是沒有網球校隊,「網球運動太貴了,又是個人運動,我們希望讓孩子多些團隊合作的經驗。」阿格西始終認為打網球再孤獨不過。
阿格西從絢爛歸於平淡,他反而更知足、踏實、快樂,「我在這裡才重新認識到安卓.阿格西。」他說,「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三點鐘聲響起,阿格西話鋒一轉,結束了專訪,露出解放般的笑容,呼喚著葛拉芙,「我們要去接孩子下課了!」
阿格西預備學校 |
阿格西預備學校成立於2001年,成立之初僅有小學部,隨著阿格西在世界各地募款,逐步擴充為一所擁有小學部、國中部與高中部的學校。它是一所公辦民營的特許學校,60%經費來自州政府,40%則由校方籌募。自2009年,第一批由阿格西預備學校畢業的高三生,全數進入大學就讀,後兩年畢業率同樣1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