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東出好米

作者:台北 碧華
花東縱谷出好米,這是眾所公認。中央山脈的屏障減緩了工業污染的腳步,花東河流雖然短促,卻帶著山上豐富的礦物質和腐植質滋潤這塊地,所以花東的米豐潤晶瑩、粒粒飽滿。宜蘭、花東都有好山好水的地利之便,但這裡日照比宜蘭更充足,加上一群善心人懂得珍惜,使得老天的恩賜得以永續經營,所以本期介紹花東慈心驗證的兩家有機米產銷班。
天下第一班──花蓮市有機米產銷班
From:http://www.bwmc.org.tw/Tfr/tfr_75/tfr_75_17.htm

「四位農友的年齡,加起來超過三百歲,要找這種高齡組合大概沒有啦!」所以他們自封「天下第一班」──這是花蓮市農會唯一的有機米產銷班。
五月中旬,花蓮市,天空微雨。上午八點多,驅車前往產銷班班長康天德農友耕作的稻田所在,遠遠就聽到割草機隆隆作響,陣陣剛割下的青草香和著雨絲的清涼沁入心肺。原來,康天德正在整理他特意在田邊施設的「生態池」。
觀賞兼顧生態 小水塘妙用無窮
生態池綻放著幾朵蓮花,水面一層淡紅色像是浮萍的「滿江紅」,點綴著稻秧滿眼青翠;與秧齊高的蓑草是另一種水中植物。小小一方水塘,竟是如此賞心悅目、生意盎然!不止這些,關掉割草機,康天德補充說明:「水裡還有鱔魚、泥鰍。」訪客細看之下更是驚呼:「啊!還有青蛙耶!」
生態池妙用無窮:康天德復育的滿江紅隨著池水流入稻田,由於滿江紅的葉內含有藍綠藻,而藍綠藻有固氮能力,因此康天德的田不愁缺氮;氮素可是很多植物重要的營養素呢!此外,滿江紅遍佈稻田水面,也抑制了雜草的生長,而除草是有機農友普遍最感困擾的問題。還有呢,當稻田正在做插秧或收割種種農事時,田裡的生物可到此棲息,不受干擾,「我在田的另一邊也留了一塊空地,讓牠們有地方跑。」
這方生態池,是康天德的用心;而花蓮市有機米產銷班的成立和運作,除了市農會的積極推動和輔導,他也用了心,甚至是最初最重要的助緣。也因此,打從產銷班成立,他就當上班長並連任至今;本來還兼做工程的他,如今更是決定全心投入,做個「專業農夫」。
化肥農藥入侵 有情天地變顏色
今年六十歲整的康天德,生長在一個典型農家裡,從小就跟著父母種田。依他的看法,他幼年時的田間做法本來就是有機的,因為「沒有農機,都是用牛犁田;雖然有化肥,但是管制很嚴,用得很少。」拿氯或氮化鉀來說吧,那個年頭可是買不到的,得按分配量,一包稻穀換一包肥料,一般人家想多用也沒辦法。大環境如此,倒意外地保護了大地,雖然農作辛苦,卻也留下不少值得珍藏的回憶。
回想起幼年,康天德說,那時他放學後和寒暑假都得幫爸爸刈草、送便當,「爸爸吃完飯,到田溝裡抓土蝨(當時田溝很大條,水很大),或是到田裡,撥開收割後的稻草,底下就有泥鰍,都嘛抓滿整個便當盒!」
如此豐美的生態印象從五十年代開始有了變化:「這時農業漸漸講求高生產量,化肥一直用,生態就被破壞掉了。」康天德不諱言,剛開始使用化肥時,覺得很新奇,因為可以增加產量。過去傳統稻作,一甲地約可收榖三、四千台斤,後來肥料多了,品種改良了,病蟲害來時又有農藥可以控制,產量就提高了。
這樣的光景,初時是好,但日子久了,康天德感覺到:「這東西好像在吃嗎啡。」他說,當年農家都會「換工」,閒談間、或在幫忙別家割稻時會互相比較,發現「原來用藥夠,產量就會多;稍有疏忽,沒有充足施肥和噴藥,生產反而差。」結果,農藥和化肥就越用越重了,果真像吃嗎啡
拿殺草劑來說吧,在康天德當兵前,還是用人工刈草;當了三年兵回來,殺草劑已普遍使用,「大家都很高興不必再刈草。」說到這裡,康天德苦笑起來,因為,他後來發現,「耶,不對咧!原本有魚可抓的,都沒了;原本都去抓田蛙回來餵鴨的,也沒了!」他感覺到事態嚴重,但化肥和農藥方便又省工,大家都這麼做,他也無計可施。直到十年前,事情才開始有了轉機。
農會推動有機 重頭收拾舊山河
民國八十五年,花蓮市農會知道政府在推廣有機農業,當時的農會總幹事劉春秀十分積極,詢問農友能不能回頭來做有機。一開始就參與其中的市農會推廣股農事指導員姚文治說,初時推動不易,「最大的困難是,農友那時已使用了三十多年的化學資材,要他們放棄不用,他們滿抗拒的。」農會為此提供各種誘因,包括保障收購價格、補助所有有機資材等等,可說煞費苦心。
當時康天德擔任農會理事,總幹事在理事會上頭一個就問他的意願。康天德首先想到的是:要做,就得身邊的人都一起來做,否則慣行農田的農藥還是會噴到有機田;而他的條件不符,因為他的身邊都是原住民,要講這個,有困難。
總幹事再詢問另一區人的意願,問了多次,總算有人願意試試看。但當時規定至少要十公頃才能成立有機米產銷班,而農友因信心不足,不敢把田地全部投入,所以面積一直無法達到標準。
第二年,姚文治又找上康天德,「要開籌備會,你來看看嘛。」康天德就去了。那時籌備會也快流會了,大家都在講還欠多少甲,「我問,田沒有在同一區行不行,結果說可以,我就說好,我兩公頃,外加堂哥的一點五公頃!」當時長他三歲的堂哥康啟木並沒有與會,但堂兄弟倆互動良好,他代堂哥作了主。
康天德這番話成了強心劑,大家紛紛確定投入多少農地,最後總數是十.二公頃,恰恰跨過標準的門檻。農會出錢為他們辦觀摩活動,四處去看人家的有機米產銷班如何運作。民國八十七年五月二十九日,花蓮市有機米產銷班正式成立。
不怕苦不怕難 十條好漢在一班
凡事起頭難。康天德說,轉做有機的頭三年,「產量幾乎減了一半,大家拔草拔得唉唉叫。」慣行農法一甲地生產稻穀八千斤,較好的近萬斤,改做有機後,剩下四千斤,幸好市農會以幾乎是天價的保障價格收購,農友這才有信心走下去。農會收購稻穀加工後,以「花農牌」小包裝米行銷至今。
「忍耐」了三年,做有機的好處漸漸呈現:收成恢復、產量增加、草也漸少。康天德發現,有機肥越用越省,土地活了過來;姚文治也說,開班會時,大家會講來講去,說「我那裡現在什麼東西又回來了」。
動植物如此,人也不例外,不噴農藥,讓農友重拾健康。姚文治到現在都還記得一件事。產銷班開始運作一年後,有一次開班會,當時七十四歲的梁春生興高采烈地說,以前他從田裡回到家,第一件事情是先洗澡,因為全身都是農藥味,很不舒服;改做有機後,這道手續,免啦!就是這樁農友的親身體驗,讓姚文治感受至深,才會一直推動有機農業,更體認到自己責任重大:「我要對他們負責任,包括他們個人和他們的家庭。」
和動輒六、七十歲甚至八十好幾的班員相比,三十幾歲的姚文治實在年輕,農事經驗固然比不上老農,但他勤奮積極、肯用心,把自己定位在盡全力補農友之不足。例如,他會先幫農友蒐集各種有機資材的資訊,讓他們充分瞭解後,再做他們與廠商之間的橋樑,讓廠商瞭解農友的需求、提供適當的協助。
持筆重過荷鋤 按圖索驥行得通
此外,姚文治更「發明」了一本簡直可以申請專利的農事記錄簿,讓不識字或對填寫有機栽種記錄有困難的農友「按圖索驥」,解除了老農的「心腹大患」。
原來,農政管理單位對有機栽種有嚴格的規定,包括資材使用、田地管理等等,農友都須詳細記錄備查。但是,花蓮有機米產銷班十二名成員,一半以上年紀都很大,最年長的四個人加起來就有三百二十歲,姚文治說,剛開始農友聽到要寫記錄,第一個反應是:他們拿筆比拿鋤頭重!
姚文治心想,沒關係,字不會寫,圖總看得懂吧!他絞盡腦汁,公餘花了一個多月時間,「創作」出一本滿是體貼和愛心的記錄簿──有點像小學生的「剪貼簿」。
首先,姚文治根據有機稻米耕作所需的作業項目,如整地、除草、驅鳥、蘇力菌、黃豆粉、病蟲害防治、補秧、種植綠肥、施肥、採樣檢驗等等,設計出共二十多種彩色圖案,分別做成像小張郵票一般大小,並根據可能的作業次數,有些圖案較多張,有些較少張,再排滿一整張A4紙張大小,用電腦列印成貼紙。
接著,姚文治設計了一本像月曆的農事記錄簿,從一月到十二月,每一個月一張,每一天的格子都有足夠的空間讓農友貼圖。比如說,農友在某一天除了草,就把除草的那張小圖貼在這一天的空格里;如果同一天他還施用了蘇力菌,就再貼上蘇力菌的圖,底下註明用量。姚文治笑說,別看老人家不識字,他們對數字可是很有概念的,記得一清二楚。這本農事記錄簿,產銷班班員人手一冊,逐日據實填寫或貼圖,姚文治訪視農友時,就「看圖說故事」,幫忙補寫記錄表,以備管理單位考查。問他考不考慮申請專利,他笑說,從來沒想過要藏私,歡迎大家採用,「多多益善」。
人與萬物共存 喜見年輕新血輪
這般「真情付出」,姚文治無悔,因為他看到了農友改做有機後心境和行為的改變。他說,農友一般想法都很單純,剛開始的確會考慮到收入問題,後來逐漸不想錢,轉而很高興自己的田地不再需要放很多東西下去,卻越來越有活力。此外,以前農友會用網子捕捉雁鴨、野鳥,後來改用驅趕,因為他們已能認同,這片大地是所有生物共有的,人不一定要對其他生物趕盡殺絕
或許因為體認到有機農業的諸多好處吧,這個產銷班做出信心來,不但「老成」沒有凋謝,去年更吸引才四十歲、被稱作「電腦農夫」的李玉賀加入。聯合工專電子工程科畢業的他,開了一家電腦公司,有十幾個員工,但也未放棄祖傳的六分多地。他原用慣行農法,五年前開始種「吉野一號」有機米,並善用電腦專長,架設網站記錄栽種心得,兼做行銷。他的米都是當期就被預購一空。
李玉賀說,加入產銷班,「一年下來挖到很多寶」。原來,這個班向心力強,每月一次的班會幾乎都全員到齊,農改場專家和慈心基金會義工也會來,大家互動溝通很多事情,李玉賀每次都感覺很有收穫;另一項附加價值是:他的母親有時仍會想用慣行農法,加入產銷班,就有較大的約束力。
提供自家倉庫讓農會改裝成「班址」的康天德說,他的個性是:只要認為對的事就會堅持,一直做下去。多年以來,他一直主張,花蓮如果想把有機農業做起來,就要像生物科技園區或其他科學園區一樣,也能設個有機園區,這需要政府大力主導,「過去台灣是農業輔導工商業,如今工商業發達,是否要反過來回饋農業?」康天德說,台灣的醫院越蓋越大間,從外國進口的設備動輒幾千萬,「如果成立有機園區,不是可省下很多這些錢嗎?」他舉例說,我們每天開的車,如果不保養,很快就會壞掉;同樣的,人在這塊土地上生活,「你都不顧這塊土地的生態,一旦壞掉了,人如何生活?」
是啊!一旦土地死掉了,人如何活得下去?康天德說得令人心驚。腦海裡猛然浮現出康天德田岸邊那口上天所賜的「天井」。康天德的田與佳山相距不遠,臨山,地下水位高,他挖的井,水量豐沛到不需馬達,開關一開,大水立時從大口徑的水管奔流而出,透心涼。一旦土地死去,還流得出這種水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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