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陽茶魚歌:
富陽山之茶
富陽江之魚
茶香破我家
魚肥賣我兒
採茶婦,捕魚夫
官府拷掠無完膚
皇天本至仁
此地獨何辜
魚兮不出別縣
茶兮不生別都。
富陽山,何日頹
富陽江,何日枯
山頹茶亦死
江枯魚亦無
山不頹,江不枯
吾民何以蘇
From:《張居正》第四卷,第二回
張居正唸得很有感情,在座官員無不肅容而聽,特別是韓裡奇,一直將此詩當成諱莫如深的往事,如今聽首輔一字不差地吟誦下來,不免萬分感動,再聯想到當年罷官時的種種淒楚,更是百感交集,頓時間已是淚流滿面。
韓裡奇欲起身離席再跪,張居正伸手將他攔住,又將他上下打量一番: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人,鬍子已經花白,面孔黧黑瘦削,乍一看似有猥瑣之態,但再多看幾眼,就會發現他身上有一股子倔犟的氣息,特別是那一雙總是半睜半閉的眼眶中,射出的光芒總有些與眾不同。打從看第一眼起,張居正就對這個人產生了好印象,當然,這其中不排除有先人為主的因素。
卻說張居正此次南行,特意花了幾天時間,將沿途所要經過的各府州縣的官員檔案從吏部調來,逐一披覽。因為這一路上,他免不了要同這些官員見面,同他們說什麼,怎麼說,總要做到心中有底。披閱中,他對韓裡奇這個人產生了興趣。此人是嘉靖三十八年的進士,以此資歷,仍在當一個七品縣令,在全國一千三百多個縣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張四維、馬自強都是這一科的進士,如今都已入閣當了皇帝身邊的輔弼之臣。兩相比較,懸殊太大。
細究個中原因,才發現癥結所在:
嘉靖四十二年,韓裡奇出任工部分巡僉事,派駐浙江富陽,督收朝廷貢品鰣魚和茶兩樣。到任不久,他就發現貢戶民眾不勝勞擾,往往因為完貢而傾家蕩產,便憤而以詩作諫,希望朝廷減貢,因此觸怒嘉靖皇帝,被削職為民。
直到四年後隆慶皇帝登基,徐階出任首輔才將他平反起復,調往陝西平涼府任知府。
翌年適值大荒,眼見飢民塞道,餓殍遍野,剛當一年知府的韓裡奇也顧不得請示,竟私開糧庫濟賑。這糧庫囤積的糧食本屬邊關軍糧,沒有兵部與戶部兩衙的聯合移文,任何人不得擅自開啟動用。韓裡奇此舉等於犯了國法,按律須得治以重罪。時任首輔的高拱,憐他救了大批飢民,遂從中斡旋,免了他的牢獄之災,連降四級,調往廣西一個縣裡當九品教諭。
萬曆元年,升了一級,調真定府獲鹿縣當主簿。萬曆四年才按例遷升為井陘縣令。
韓裡奇兩次事發,張居正都有耳聞,但因不是親手處理,久而久之也就忘記了。官員的陞遷貶黜,每年都會大量發生,原也不足為怪。但奇怪的是,韓裡奇這麼多年從未上摺伸冤,或找門路找當道大僚幫忙解決問題。他曾就此事詢問過張四維,回答是這麼多年來,韓裡奇從未給他片言隻字.如此一個親政愛民卻又不屑於鑽營取巧的官場硬漢,張居正決定路過井陘縣時見一見他,
初次交談,張居正發覺韓裡奇有些拘謹,便儘量和悅一些,緩聲問道:
「你當井陘縣令幾年了?」
「兩年。」
「此前呢?」
「當獲鹿縣主簿。」
「再往前是在廣西一個縣裡當教諭,再往前是陝西平涼府五品知府。」張居正說著加重了語氣,「其實你的經歷我都知道,一遭撤官,一遭貶官,都不是為自己,而是為的老百姓。聽說平涼府的百姓還為你立了生祠?」
韓裡奇這麼多年來,從不肯與人談起過去,眼下首輔談起,讓他頗感意外。他不知道首輔的心思何在,只得支吾答道:
「百姓不知朝廷王法,故有盂浪之舉。生祠之事,卑職也曾耳聞,早就去函請求拆除。」
張居正不置可否,又接著問:「你在浙江富陽寫的那首詩,還記得麼?」
韓裡奇因此詩而一生蹭蹬淹滯,到死他也不會忘這次「豪舉」,但在首輔面前不敢唐突,故搪塞道:
「這是十七年前的事了,都記不全了。」
「你記不全,我可記得全。」
張居正說著,竟音韻鏗鏘地吟誦起來
有感:為民服務?下場何?天道無親?都是屁~~韓裡奇的稜角就這樣被磨平了~見到張居正也只是一般唯唯諾諾的小民爾。悲哀~這就是中國人受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