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李白傲岸不屈、輕蔑權貴的品格歷來被知識分子稱頌,有詩說「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然而他真如世人所稱頌的那樣遠離權貴嗎?
李白一生都應酬、周旋、奔走於朱門顯宦之間。
從青年時代起,李白就遍訪四川地方要員,拿著當時的「名片」投刺京城來蜀的官僚,得到過以禮部尚書銜出任益州長史的蘇廷頁的賞識。為了「十年寒窗脫青衿,一朝能為帝王師」,他隱居岷山待價而沽。廣漢太守慕名前去看望他,使他的名聲漸大。開元十三年(725年),25歲的李白走出三峽漫遊東南,展開了廣泛的結交權貴活動,他不僅娶了唐高宗時宰相許圉師的孫女為妻,還先後向各地官員上書拜見,希望他們能向皇上薦用自己,卻大失所望而歸,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酒隱安陸,蹉跎十年」。
10年後,他來到了國都長安,寓居在玉真公主別館,謁見了宰相張說的兒子、駙馬都尉張土自以及一批朝臣大官,期望「攀龍見明主」,然而仍無結果,只好悻悻出京漫遊,憤慨不平中寫下了著名的《蜀道難》、《行路難》等詩歌,以此抒發胸中磊落不滿之氣。於是他改裝換巾趨向山林,隱居蒿廬,交結與皇室有密切關係的道士,試圖走出一條世俗垂青、貴人揄揚的「終南捷徑」。應該說,這條捷徑是以肉體磨難換得的,深山大澤之中結草為廬、鑿穴而居、飲食粗糙、單衣遮體,那種被文人們所詩化的麈尾鶴氅、跨蹇尋詩,或踏雪訪梅、釣竿斗笠的隱士生活是很少見的。中國的隱士大多是揚言孤峰逍遙隱逸,實際上是「欲邀求時譽」,擢居美職。隱士超出塵表的卓異人格固然令人羨慕,但櫛風沐雨的艱苦生涯絕不像人們幻想的那樣瀟灑超脫。
天寶元年(742年)初夏,可能由玉真公主和道士吳筠推薦,隱居的李白被徵召入京。他洋洋得意,作詩曰:「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他認為自己將被重用,代草君言、建立功業,他甚至把玄宗比作漢武帝,把自己比成司馬相如。入京召見於金鑾殿後,李白果然受到皇帝重視,命供奉翰林,在一年多受寵遇的日子裏,演出了「七寶床賜食」、「高力士脫靴」、「楊貴妃磨硯」、「飲酒眠鬧市」、「狂筆草蠻書」等廣為傳誦的奇聞逸事。許多曾譏笑過李白「落魄微賤」的勢利小人,這時都紛紛請謁,與他稱兄道弟、酒宴交歡,這更使李白滿面春風,十分光榮。不得志時拼命想做官,得志後便盡可能明哲保身。於是他出入宮廷獻賦作詞,侍從皇帝討好貴妃,交結王公大官贈詩宴酬……寫了許多摧眉折腰事權貴的無聊詩歌。
但不知是唐玄宗認為他那些歌頌宮廷生活的《清平調詞》、《宮中行樂詞》等不夠清新、俊逸,還是翰林院裏那些候補閒員的同事們讒言詆毀,或是他本人褊狹,十分清高地聲稱要浪跡江湖,反正沒等到他「功成」便被「賜金還山」,實際上就是被皇帝下令驅逐出朝了。唐玄宗見過多少「神氣高朗」的文人,在他眼裏,李白只不過是一個有「窮相」的布衣隱士,充其量和當時的梨園弟子、侍奉樂師是同等的地位,召他入朝只是用其名氣與才華做延攬精英的擺設,並非為了讓他治國參政。
李白對自己忠心報君之心不被理解感到委屈不平。他對奸佞之輩的讒毀極其憤慨,常常表現出浮雲富貴、糞土王侯的清高氣概,但又十分留戀宮廷侍從的生活。所以他不僅在皇帝面前以恭謹小臣禮範的形象出現,而且攀龍附鳳一心嚮往和李唐皇室聯宗結譜,其矛盾百出的庸俗氣簡直不能與他剛正傲岸的性格掛鉤。他頌揚唐王朝的列祖列宗;他謳歌唐玄宗是明主、英君、聖皇;甚至將皇帝比作太陽,從沒有譴責過君王的昏聵和荒淫;他時時懷念玄宗的知遇之恩和供奉惠渥;他把自己比喻為被阿諛諂媚之流妒害的精衛鳥。因此,他是含著熱淚離開長安的。
微妙的問題是李白沒有心思去品咂一下他在政治仕途上的失敗苦澀——儘管這時他已44歲了,但仍匆匆忙忙按老路去趕行程。每到一處,他就與當地的太守、長史、司馬、縣令等官場人物相互贈詩,參加各種應酬宴請。使人感到驚訝的是,一些連史傳都無記載的人物竟被他美譽為雄才豪傑,其目的是迫切地希望對方賞識自己,很多語氣近於乞求。天寶十四年(755年),李白竟執筆代替宣城太守向權傾朝野的右相楊國忠上書,言辭卑下,語多阿諛。儘管是為他人代言,但實在是有損自己的形象與人格,後世研究者對此只好閉口不談。安史之亂爆發後,李白的干謁自薦活動無人顧及了,他聽到永王李璘率軍經過長江流域,便興沖沖跑下廬山進入永王李璘幕下效力,試圖奮劍運籌立功建業。誰知李璘竟因「叛亂」全軍覆沒,李白南奔自首後以附逆罪被投入監獄,差點被殺頭,最後長流夜郎(今貴州正安)。這是李白第二次慘遭政治上的打擊。本來他滿懷激情報效君王,要與永王李璘共赴國難,結果卻身陷囹圄。所以他一再聲稱自己是被「脅迫」,幸虧御史中丞宋若思將他解脫。之後,李白隨宋若思到武昌幕府中協理文案。天真的李白又心血來潮,以宋若思的名義向朝廷寫了一封自薦表,要特請拜一名京官給自己。此後他又兩次向宰相張鎬投詩,交結地方官員,希望能再踏上仕宦之途。上元二年(761年),李白聽說太尉李光弼出征東南,雖然這時他已61歲了,仍向朝廷「請纓」,準備投身軍幕,但因生病不得不半道還家,後到當塗(今安徽當塗)去依靠「從叔」縣令李陽冰,不到一年便悲涼地病死在這個小縣城了。
李白一生思想上渴求入仕做官,人事上卻幾次難以遇合,在行為上追求功名心強烈,直至乞求權貴,在情感上凹凸不平、憤世嫉俗。在他留下的1000多首詩歌中,充滿了浪漫氣質的誇張之詞,豪言壯語中時時表現出「結交王侯」的幻想;對現實不滿集中於從政之志無法實現上,痛恨厭惡的只是阻塞了他上進之路的小人,而對皇帝、權貴則慨歎他們慧眼沒識他的才幹。
From:大都會文化‧時事歷史報
李白:一生摧眉折腰事權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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