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滕淑芬 圖‧張進戰提供】
在大片蔚為風潮的華語電影業,有一種「稀有」人才,是中港台導演都要搶著「喬」檔期,才能開鏡的──那就是2003年《英雄》之後的一個全新職稱「大場面執行導演」。此後,《滿城盡帶黃金甲》、《投名狀》、《色戒》和《赤壁》等大片放映完後的字幕表上,都會打上這一行字──張進戰:大場面執行導演。張進戰,為何有此能耐?
華裔導演吳宇森的作品《赤壁》,製作規模、拍攝場面堪稱華語電影史上之最,累計用兵達20萬人次,鏖戰8個月,再現了「八卦陣」、「草船借箭」、「火燒連環船」等《三國演義》中的經典畫面。然而,觀眾看得過癮,殊不知拍攝過程簡直就是「一場場災難」,而所有高難度戰爭戲與動作戲的成敗,都「扛」在張進戰肩上。
56歲的張進戰,北京廣播學院畢業,體格壯碩。不少人看到他的第一個反應都是,「這些大場景都是你拍的?」因為實在很難將心思縝密和這位北方漢子畫上等號。
在孔明設計的八卦陣中,戰士穿著厚重的麾甲,圍成圓形,抵禦曹軍從外面進攻。拍攝現場是攝氏40度高溫的仲夏,1,000名臨時演員有人中暑、有人身上癢得難受。實拍前,張進戰都會來段精神訓話,「吳導對鏡頭要求非常嚴格,等會如果有人『不在狀態中』,那個人就要為鏡頭負責!」雖然撂下重話,但心思細膩的他也想著,如何讓這群酷暑穿冬裝的戰士舒服些?
「戰士拿的盾牌都高舉到脖子位置,從攝影機角度是看不到脖子以下的。」於是他下令戰士可以脫下長褲,至少透風涼快些。
除了高溫,陰晴不定的大雨,也是說來就來。好不容易拉拔到拍攝地預備好了,不料電話來了──烏雲就在3公里外,不撤退不行!他趕緊下令將馬隊、人員撤到安全地方,等天氣穩定些,還得把上千件戲服一一晾乾。
更不可思議的是,連幾百匹戰馬都聽得懂他的指令。
張進戰說,拍摔馬的鏡頭,是有人為技巧的,「得先用鋼絲把馬腿栓好,到位置時,騎士就會勒緊馬腿,讓馬摔倒。但馬可聰明了,一匹馬最多摔兩次,第3次使盡力氣牠就是不摔,自己會停住,這時候就得換馬上陣。」
3個月之前就得要求養馬師傅開始訓練,訓練到幾百匹馬聽到他一喊「各就各位」時,已經可以看到馬蹄使勁搗地,因為牠們知道下一個命令就是向前衝。
有興趣的觀眾若上網查詢《赤壁》幕後拍攝的紀錄過程,看到張進戰在黃土漫漫的沙地上,拿著麥克風、對講機指揮若定,調度演員、馬匹,完成一幕幕人仰馬翻、金戈鐵馬奮戰的場面,就可以感受到:這活兒可真不是人幹的!
電影業有條不成文行規,一旦和某位導演合作,就會被認為是半個「班底」,很難再和另一人合作。「但是這麼多搆得上『級別』的導演都來找你,也是沒有過的事;這不是證明我很優秀,而是說明這個『行當』很重要,」張進戰說。
而他這一身本事,究竟是如何磨練出來的?
1969年,16歲的張進戰和幾千名北京青年,坐了4天火車來到昆明,改換小巴,跋涉到西雙版納,向雲南兵團報到,在這裡他認識了陳凱歌、鍾阿城等文藝青年,為他們後來長達8年的合作結下緣分。
偶然機會,雲南省話劇團到兵團來招考演員,他被選上,這個「歷史誤會」為他打下藝術文化基礎,從演戲、寫劇本,甚至兩度以軍事記者身份深入越戰前線,完成大型話劇《軍魂》,改拍成電視劇後又得到大獎。
首次拍攝自己創作的電視劇,張進戰調來協助拍片的解放軍5,000人,站滿4座山頭準備衝鋒,他拿起麥克風第一次喊口令,但連喊幾次都不成,因為沒人聽他的。
一位副師長對他說,「張導演,你往後撤,我來給你喊一次。」竟然一次就成,讓他感受到口令的氣勢、準確度、聲調的權威力道。「在幾千人面前喊口令,自信度夠不夠?能不能讓人汗毛豎起來立正,全場鴉雀無聲?就像名懂得帶兵、愛兵的大將軍。」
1990年,陳凱歌正在拍攝《邊走邊唱》,在北京碰到老友,一場村民械鬥的戲,讓人感受到叱吒風雲的力道。
沒穿軍服的張進戰,讓支援臨時演員的解放軍個個「不寒而慄」,因為他可是手持一挺裝上實彈的自動步槍,上陣指揮。
他解釋說,很多看上去逼真的對打,其實都是鏡頭角度的「借位」;但有時臨時演員一個拳頭揮過來,力道太重,拿捏不住,結果兩邊真打起來了。也因對峙的村民相隔兩米遠,即使他對著麥克風大喊口令,但一陣風過來,聲音就飄走了,導致兩邊動作有落差。為了達到動作與畫面的整齊畫一,他不拿麥克風,而是高舉一挺自動步槍,向空中鳴槍,更具指揮的威嚴性。
《英雄》中許多大場面都要和主要演員李連杰、梁朝偉、張曼玉的打戲「雜」在一起,負責設計武俠動作的香港武術導演程小東在片場霸氣十足,兩人從沒合作過,有些英雄相爭的意味。
這天要拍李連杰、張曼玉、梁朝偉在大殿上的打戲,旁邊還得加上800名軍士的混戰。張進戰建議先試一次,他用口令鎮住全場,氣氛令人窒息。頓時殺聲震天,800名戰士與主要演員混戰一團,亂而有序,讓程小東佩服不已,事後他對張藝謀導演說:「這樣的人,花多少錢都得請!」
大牌演員常因「尬戲」,在兩個劇組趕場,這種事也曾發生在張進戰身上。
2006年11月,張進戰在河北拍《投名狀》,李安在上海拍《色戒》,群眾場面戲也需要他,兩邊劇組一溝通之下,為了趕時間,就讓張進戰來回跑。
張進戰每天早上5點起來,在河北《投名狀》現場拍到下午5點。開車3小時直奔首都機場,趕最晚一班飛機到上海,當《色戒》劇組派車接他到車墩影視基地,已是夜裏3點。匆忙吃過一碗麵就到現場,一直拍到下午5點,再上車到機場趕最後一班飛機,到北京又是深夜1點。這樣來來回回趕了一星期,張進戰每天只能在飛機上和車上睡覺。
張進戰說,李安對街頭戲的要求非常細,細到什麼程度?一場600人的群眾戲,不是只讓臨時演員隨便亂走,每個人的身分、作什麼事,都得清清楚楚。
「行人一定是形形色色,有各種職業和生活狀態,走路的神情也不一樣,」張進戰說,這個人是趕時間上班嗎?還是今天休息上街買東西、或去看電影?
他解釋,閒逛的表情是平靜的,急事的臉上是焦急的,「若是同一種表情、同一個節奏走路,一看就知道不在自然狀態中,就會影響影片質量。」
因為調度能力、執行能力強,美國導演昆丁‧泰倫提諾的《追殺比爾》,由暢銷小說改編的《追風箏的孩子》,澳洲的《最後的舞者》等10部西片,來中國拍攝,也指定張進戰擔任中方第一副導演。
對於華語大片的趨勢,張進戰的觀察是,早年香港作品一味追求利潤、粗製濫造,開始走下坡,1992年張國榮到大陸拍《霸王別姬》時,就被大陸電影人對藝術的追求震撼。但拍完《投名狀》後,他感受到香港電影也開始講究藝術氣質了。
「反而現在中國的氣氛很浮躁,認為娛樂性就是市場,好像打球,攻守兩方交換場地了。」但張進戰說,電影無國界,華語電影的大趨勢沒有改變,技術人才有很大的發揮空間,華語電影也一定會佔有一席之地的。
(本文節錄自台灣光華雜誌2009年12月號)
片場上的大將軍─張進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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